第64回 未雨绸缪

第六十四回 未雨绸缪

从药房回来后,楚依加快步伐赶到客栈,生怕他已经离开。虽然说此人已承诺会一直照料素娴,但是楚依希望能得到尽快的搞定这个人,以免节外生枝。

来到客栈,正巧见门口的男人和兰儿似乎在说着什么话。眉头微蹙,那人看来是要离开,而兰儿还在尽量地与之周旋。楚依抿唇笑了一下,上前走到他们之间,兰儿一见她来了,唤道:“主子,您来了。”话说着人已退到了一侧。

楚依点了下头,随后面容朝上看向他,柔声道:“穆大夫,我已经为您订了隔壁间的天子房,里面请。”

他一听她叫出他的姓氏,不觉视线往楚依身上一定,薄唇微抿,眉头锁着不在想什么。半晌才道:“尊夫人,在下已签订了终身卖身契,恐怕是不能为您效劳了。”

楚依笑了笑:“我早就知道,所以这个也已经准备好。”从怀里拿出一张纸来,红色的印章,和那硕大的卖身契三字显露在穆恒眼中。

他眸子微沉,看了一眼笑而不语的楚依,转身朝隔壁的房间走去。

楚依也紧随其后,兰儿出声唤住:“主子……”她转过头,见兰儿神色迟疑,眼神示意她说。

兰儿道:“为何您执意要这个人入府。”

楚依轻轻地将手放在兰儿肩上,面容温和而淡雅,但却让兰儿感到笑容间有一丝无声的寒意。

“很快你就会知道。”

穆恒坐在楚依对面,他心里有些微不安,她怎么会找上自己?在这么多的药房中为什么偏偏是自己?天底下不乏医术好的医者,但这位看起来十分神秘而尊贵的人似乎从刚开始就确定了目标。

而一向心思细腻如他,又怎会看不出她眼里神藏的计算之意。

楚依知道他心里恐怕是满腹疑惑,就如果当初的她一样。但种种迹象表明,当初她的预料是没错的。特别,是在今天得到老板的验证之后。

这个人,就是当初家道中落的穆家之子,穆恒。当年差点与富察氏成亲的男人,可惜,双亲却在一场意外中丧生,从而整个大家族迅速的分崩瓦解。原先说好的亲事,自然是吹了。

她还听说,当初的富察氏……为此事差点自尽。转瞬十年已过,也不知她还记得此人否?就算记不得,那自己就帮她回忆一番。

总之能为难到她,刺激她的事儿,楚依总是愿意去做的。她就是要一点点的,慢慢的,将她的丑陋晒在日光之下,令她无所遁形。

“不知尊夫人到底想要如何?”穆恒见她始终不开口,自己就先开了口。

“其实您应当也很清楚了。”

他沉默了半晌,抬头直视着楚依的眼睛:“在下到底有什么本事能令尊夫人如此契而不舍?”

“穆恒,你有没有想过,你这一切都是拜谁所赐?本来……你完全不用寄居人下,做这种受人白眼的低微活计。”她提着茶壶,慢慢地将壶口流淌出来的清香茶水倒入瓷杯中,随后又悠悠笑了一声:“其实我也知事情过去那么多年,以你的性格应该完全不会去计较了。但是或许有些人,就算你再努力的去忘记,还是做不到,不是吗?”

他的指尖一颤,面上清冷的表情似是被她的话语拨动了一下,裂开一丝细缝。

楚依的声音又传过来:“只是叙叙旧而已,况且,也的确是想要你往后做本夫人的专属大夫。因为你值得相信。”

穆恒勾起一丝淡凉的笑意:“为何尊夫人如此信任在下?”

楚依将倒好的茶水拿到他面前,慢慢地说道:“因为有才的人能够沉寂十年而不勃发,总有他不一样的地方。穆恒,你当年本可以凭借一身超群的医术进宫做御医,但后来……却被人暗中将名额换下。您心里早就心知肚明,但你却不怨。穆恒,我欣赏你这种人。仅此而已。”

穆恒又是笑,却越线单薄:“但夫人不觉得像穆恒这样的,是傻吗?”

多傻,为了那人而放弃自己的大好前程。可终究他还是太心软了,又或是说,当时性格寡淡的他根本难以在那大家族之中生存下来。就算手里掌握着证据,也无法呈上去。就算呈上去,恐怕也会被有心人给掐灭。

他早已领会到,父母亡后的残酷现实,能怨得了谁?从不在意功名利禄,一生淡泊清寡,最终也只曾那样对一个人动过心而已。

只不过,这心……也早死了。

“傻吗?”楚依笑笑,神情略显恍惚仿佛是窥见当初的自己,“其实不然,太固执也未必是好事。不过有时候,有些事还是去计较计较,不然总觉得心有不甘。”

“夫人即是利用在下,在下又为何要答应?”他举起茶杯,轻抿了一口,眼眸低垂着,“穆恒再傻还是有知道些事的。”

“我并未急着要你答应下来,但是,你会的。”

穆恒,有些感情,并不是说时间久了……就能淡忘的。从方才你的表情看来,你忘不掉。越是看似寡淡之人,心中越有一份自己潜意识的执迷不悟。

若你真的放开了,又怎会对此事还如此敏感?可见,你并未放下。

——放不下,就好办了。

……

从房里出来后,走到门口,楚依转身正对着穆恒道:“穆大夫您可以随意,我并不会限制你的自由。”

穆恒看了她一眼,眸中划过一丝异色宛若流星般转瞬即逝,随后便仍是那始终如一的清冷颜色。

“三天后,或许在下可以给尊夫人您一个答复。但是……”

“我不会勉强。”她说了一句,“您现在可以请便了,不会有人拦着穆大夫。”似乎是在揶揄方才的事情,穆恒眼中一动,抿唇不语。

楚依已转过身,走向兰儿道:“素娴如今刚换了药,暂时让她休息一下。你在房中看着,与她说说话,若是她倦了你也别打搅她。兰儿,这几日还辛苦你了。”

兰儿望着楚依有些灰涩的眉宇,摇摇头道:“哪里幸苦,只是看着主子你这才刚醒来没多久就要亲自操办这些事情,是兰儿觉得您反而更辛苦了。主子也去休息一下吧,不要累着了。”

“没事。”拍拍她的手背,楚依温柔地道:“西北一家锦绣访的大儿子生得还算好,虽然妻子去世带着个八岁的孩子,但此人本性纯良,兰儿……我已经说服了他。不知道——你可愿意?”

兰儿顿时眼圈一红,就她这般的长相,从不曾苛求能嫁得多好。但重要的是福晋能把她的事情如此挂记在心头,还派人调查过,可见在福晋心里是真心想为自己找户好人家的。

她突然觉得往前的苦都没白受,老天还是待她好的,给了她这么好的一个主子。只可惜,终究伺候不了多少时间了。

“主子给奴婢安排什么人,奴婢都觉得是好的。”

楚依宽慰地扬起唇角:“若到时候你有什么地方受欺负了,可与我说。”

兰儿的眼眶不由地更红了,突然又似是想到什么,蓦地抬起头从袖子里取出一封信笺:“主子,不知是谁送来的,并未表明署名,奴婢也没敢私自打开看。那人就说是给您的,似乎对我们的行径很了解。会不会是……?”她的语气里有一抹担忧,怕是她们的行踪已被人察觉,那可不好办了。

楚依蹙了下眉心,接过信笺打开一瞧,眉头锁得越发紧。随后慢慢的撕掉,揉搓在手心里。

“我很快就会回来。”

“主子……”见福晋的脸色不是很好,兰儿不由地担忧出声。

楚依道:“你只要看好素娴就可以。”

兰儿见她无意告诉自己,也就没有再追问,恭敬地颔首,目送她离去。

楚依快步走了出去,想到方才信笺上写的内容,面色微沉,片刻后嘴边捎了一丝冷意。

她终于忍不住要派人来了。

既然如此,就给她留一条线索,让她饱尝这提心吊胆的滋味。

还依稀记得那条灰暗的街道,她走入其中来到那家看似平静的酒楼。因为很少人知道,白天来的人更是少之又少。见楚依掩着面纱一身华贵姿态,寥寥数人的目光都不觉投了过来。

“这里的老板在哪儿?”

有个人懒洋洋地走了过来,一副闲散轻慢之态:“我们老板不在,这位夫人是要做什么呢?”

一般女人很少来这里,来这里的不是捉奸,恐怕……也并非好事。

楚依见他懒散的态度下有一丝戒备,不由地眼中露出一抹笑来:“也没什么,就是想跟你们的老板做一笔生意。这是小费。”她从怀中拿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,那原本还懒散的人一下子眼冒精光,朝她谄媚的一笑。

“尊夫人您先这边坐,小的去像老板请示一下。”

楚依点头,那人立刻奔了进去。没会儿他回来了朝她摆了个请的姿势:“老板让这位尊夫人上座。”

……

屋里的香气很重,这是楚依的第一个感想。走入后,见有个身材纤细的人影坐在四方桌边,听到声音慢慢转过头来。

楚依心头一跳,那是一张极为扭曲的脸,半边的肌肤已经毁得凹凸不平,另半边却细腻如十八岁少女一般。而那双眼睛宁静淡远,仿佛什么都不曾落到那双眼中。

压下心中的异样,她走了过去:“这位就是这里的老板了?”

“正是。”你声音轻轻柔柔,若是忽视那张脸的话,听声音该是个绝顶的美人。只是,可惜了……

楚依的眼中有一丝遗憾,随后才开门见山地说道:“可否拜托老板一件事情?”

“夫人请讲。”

“不知道老板可否还记得六年前……曾有个毁了容的哑巴姑娘曾在你这边……”她欲言又止,只是不想说出那种字眼。

那人笑了下,但那笑起来诡异抽象的感觉,还不如不笑。

“看来尊夫人很了解我们这里是做什么的了?既然如此,那我也不妨告诉夫人,有些事情是不会透露给您的。”

“我原本在想,那样的一个哑巴又毁了容的人儿怎么会有人收留?现在看了老板您……这才知道。既然当初感同身受帮了她,为何不送佛送到西呢?就当是……给老板您弥补遗憾。”她说的不痛不痒,但听到对面的耳朵里,却仿佛一根针,轻微而不可见但终究是扎入了心底。

她的脸抽搐了一下,突然张开了嘴大笑道:“冲夫人您的性格,我答应了!夫人是要我吩咐下人怎么做呢?”

“到时候若是人来问起,只要说……她已经死了,被丢入乱葬岗就好。”

她一愣,旋即呵呵笑起来。

楚依也是笑了下:“我倒不介意老板您添油加醋将她的死相描写得更残忍一点。”

“突然间对夫人您要做的事情很感兴趣,夫人可介意——?”

楚依勾起唇角,笑道:“很介意。所以佛曰:不可说。”

……

把该交代的事情都交代了之后,楚依忽然感到有些乏累。走出这家偏僻的酒楼,她抬头看了看天空,已然是黄昏落下,透出点点灰暗的光晕。

仿佛是在预兆这这一切,将很快临近末尾。

回到客栈,她敲门而入,兰儿似乎正在小憩,开门时的模样有些惺忪未醒。

“素娴怎么样了?”

“她还在睡吧,对了福晋,这是素娴画的。兰儿发现了一个惊人的秘密,不知道当说不当说。”话至尾末,兰儿的睡意似乎已被这个事实给惊醒,整个脸色显得十分的沉凝肃重。

“我看看。”

“福晋您看,兰儿给您一张张的讲。”

“嗯。”楚依应了一声,看着兰儿将图纸一张张展开,仔细把素娴所要表达的意思都详细跟自己叙述了一遍。

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,待兰儿说完,这天已暗下了。

兰儿喝了一口茶,道:“奴婢把灯点了。”而楚依还拿着桌上的图纸,魂儿已从方才的事实中回过来,但面上却并不好看。

她竟不知,九福晋对自己竟然恨得如此之深。

楚依凉凉地笑了一声,她不曾想过自己拒绝了胤禟之后会发生这样的事情。似乎能想到胤禟那个性子,会对一心爱着他的人受到什么伤害。

但她与胤禟之间,本来就没什么。所有的一切都是子虚乌有,但有人却在刻意的撩拨下没把握住自己,不能借着爱的名义就能可以为所欲为,随便伤害任何人。楚依的眼里霎那间闪过一道锐利的锋芒。

兰儿已将灯点上,在不禁意间琢磨到,心中一沉。

“福晋……是不是要把九福晋……?”

“没必要把不相干的人牵扯到其中来,罪魁祸首不是她。”一个为爱痴狂的女子,却不知道自己是被利用了。富察氏根本只想找一个垫背的,一个能够钳制住她的人。可惜……富察氏想错了。

虽然是她禁不住**,但是毕竟做错了,就是做错了。

——做错,就要接受错了的代价。

“到时候我自有安排。你累了,去休息一下吧,房间就在隔壁。”

“那福晋您呢?”兰儿瞧着她眉眼之中掩不住的疲倦,深深叹息,“福晋您比奴婢还累啊……”

楚依揉了揉眉心,的确是很累,但还有最后一点事情要问:“你休息好了待会儿我们就去放松一下。”

兰儿耐不住楚依,只好先去了隔壁。楚依敲了敲穆恒的门,里面的人打开门见到是她,倒也一点都不感到惊讶意外。

“尊夫人请进。”

楚依倦懒地坐到椅子上,背靠着眉头深锁:“可否请穆大夫如实说,素娴的嗓子还能有治愈的希望吗?”

“她是被人灌了辣椒水,再加上受刺激太重。本来可以治好的,但长久的封闭导致她已经很久没有讲话。潜意识里已经是……”他停顿了一下,又继续说,“心病还须心药医。”

这么来说……解铃须系铃人了?楚依想至此,嘴边不觉得划开一丝轻忽极微的鬼魅之色。

果然是因果轮回。

“这么说来,我倒是明白了。谢过穆大夫告知了,先走一步。”楚依从椅子上站起来,一开始有些晕眩,但她并未放在心上。朝穆恒微微点头示意后,便要出门。

“夫人走好。”穆恒有礼的回答,刚作了一个揖,便发现楚依两眼似乎有些涣散,心中一惊,果然见楚依下一秒整个人朝前一倒。

他蓦地大步一迈,将那人接入了怀中。抱住她的身子时,发现她整个身子都是滚烫的,心中微沉。

“嗯……”楚依皱着眉发出一声低吟,她攀着穆恒的前襟欲要起身。心里有个声音一直在说着,起来,起来,你不能倒下……可是全身却是绵软无力,那虚脱的感觉来的那么快又那么急,令她如此措不及防。

“夫人,您在发烧。”穆恒温润的声线里有一丝担心。

楚依强撑着站起身,她感到脸在无意识地发烫,整个人越发的沉重。

“没事……”可她刚说完,身子面瘫软地倒入他的怀中。

“夫人——”穆恒惊诧地叫出了声,将她软下的身躯圈在怀中,然后小心翼翼地抱到**,慢慢放下。

看着双上人近紧闭双眸,眉头紧锁的模样,穆恒不知该说什么好了。

这样倔强又顽固,虽然不知道她要利用自己做什么,但这样宛若青竹般的女子,的确很难令人拒绝。

她一开始就把一切都策划了,只不过是等着自己入钩罢了。而他心里何尝不清明?但想到她所说的话,尽管那伤疤早已凝结,腐烂在最深的泥土之中。但偶尔回想起来,还是一阵刺疼。

他不由地心中唏嘘,叹了一口气后,眸光又转到楚依的脸上。

那面纱……

穆恒鬼使神差地伸了手,撩开她的一角,在倏地又似是触电般地一悸,把面纱妥帖地挪上去。顾自走到桌子的一旁,拿起桌上已研好的磨汁,用狼毫笔微蘸,在宣纸上写下要抓的药方。

写着写着,待他再定睛一看时,竟发现自己无意识地写了个“非礼勿视”。薄唇紧抿,他脸色不甚好看,但深吸一口气后便复回清冷。

穆恒将宣纸揉成一团,扔入了垃圾桶中。将心中一点杂念逼出后,才提笔继续写。最后把写好的药方叠好,他起身看了床榻上的人一眼,窗口昏暗的光洒入房内,将她皱眉的脸孔照得分外清晰。

他也不觉眉头一拧,犹豫一会儿才靠近她,微微俯身,用修长的指尖轻柔地抚平楚依拧起的眉心。

指腹下的柔软触感令穆恒有轻微的松怔,半晌待他回过神后,忽地缩回了手转身走出了房门。

这样的人……穆恒在心里轻轻地念着,嘴角浮现一丝苦笑,但片刻后,那清秀的脸上便只剩淡而无味的清冽神色,再无一丝情绪波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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